日本的平面设计水平为什么这么高？

来源：西部游星 2018年11月4日

2012年从武汉到上海师范大学读了一年设计，中途辍学来日本。现在在一所东京的还算著名的美术大学里面跟着原研哉老师混了两年，要论中日两国的设计之差别，想还是有一些个人体会的。本来还有一大堆的课题要做，突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现在就在微信上流传甚广的武藏野美术大学的图书馆里打完这篇文字。

不想一味的赞赏日本，或者一味的贬低中国的设计，只是站在一个还未入行，尝试为着中国设计而考虑的一个设计系学生的角度来简单的说说我这几年的体会。如果其中论点有错误还请指正。

生活环境往往会把我们拖入无可救药的平凡。

“视野决定高度，思维决定高度”，包括心理素质也决定了高度。然而作为一个艺术从业者，“平凡”又或者说是从众思维的“平庸”将无疑是无法通向伟大的最大阻碍。作为一名学设计的学生更加偏好称呼自己为半艺术从业者，这样比较心安，不用为自己的定位而担心，一旦有人称呼为某个特定的职业的职人的时候，就会心慌，因为并没有达到所谓的职业标准。在很多方面只算是一个爱好者。但并不能说不是专业的，毕竟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学习美术到现在已经过了13年，交给任务还是基本能完成的。再之在日本的这几年教给最重要的还是谦虚的态度，学无止境，永远都要虚心，永远都不会知道比你牛的人还有千千万万。首先这一点是所有做学问的基本。

回到主题，进入东京的美术大学之后，一直在与多年培养而成的“中国设计”的思维与定式做斗争。在微博等网络平台上也好，包括在中国的大学期间学到东西也好，都差点让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虽然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现在走的才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追求形式上的美，结果主义。

这是中国目前大学生或者想进入这个行业的人的普遍状态，而这可能就是中国一直做不出优秀原创品牌的原因。大学如此，社会也如此。在中国的大学时代，觉得时间完全就被喂狗了。所谓的学专业，就是一味的被微博或网络上所谓的的优秀作品教程洗脑，被“一星期学会ps”“如何做出冰火效果的海报”之类的技术流的信息所淹没。生活大部分都在看电影，泡妹子，然后再安逸的环境下觉得该学习了，晚上看看的ps教程练习练习c4d。那时候和千千万万的大学生同胞们并没有什么区别，行为上也好，心理上也好。

被称为美术生多的只是一门操作软件的技术，这或许就是俗话所说的“普通”吧。这样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设计的学生，突然就到了公司实习，拿着低薪水，还要被客户逼的要跳楼。整个行业的的环境也大部分是以客户那些个能弄哭小孩的审美为主，客户一个不满意就不付款（国内现在慢慢出现了一些好的设计公司，这里不谈）。然后这些学设计的人，就会怀疑自己，为什么学了这个设计，进而考虑转行之类的。其实这里面隐藏着中国的整个行业对于设计师的不认同，不尊重。其中也包括对自身的不认同。所有人都认为比设计师更懂设计，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完全会沦落为一个技工，和一个工厂的工人并无太大的区别。从有限的理解来说可能是如此。毕竟也没有在国内呆很久就来日本了，也就不再多谈。

日本为什么在各种艺术方面出大师的原因，试着思考了一下。

首先是整个社会的宽容度和环境的素养。

没人会告诉你毕业之后需要干什么，虽然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就职，但作为读艺术的同学们其中已经有一撮人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想就职，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小屁孩儿都是理想的，以后还不是都要被现实压低腰，那讲一些身边的例子吧。第一个就是学科正在读研的一个学长sakasita，他出身北海道大学医学部，拿着年薪1000w的工资在东京的一所医院做医生现在已经30岁了。要问一个医生怎么成我学长了？他本人说因为原研哉老师的书，让他了解到了自己原来真正想做的是设计，就毅然跑来考了研究生，一边当医生一边读书，但毕竟医生和设计师都忙，他为了自己的设计梦，和交往了多年的女友不得已分手。前几天和他一起喝酒，说现在准备辞掉工作，接下来去瑞士深造，将来要成为一个产品设计师。还有一个今年50岁的大爷和我修同一个摄像课。还有一个已经工作了3年的普通上班族，说为了继承自己家里的特产店，又重新来读设计。还有一个学长毕业就回长野种田去了，听说种的米买的蛮好的。在日本没有人觉得奇怪，这就是生活日常的一幕。一个社会只有多元性和宽容性，它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读设计并没有人说以后就一定要工作，一定要进一个公司，选择都是被尊重的，错了可以再来，时间过了就没有了。

第二点在于美术教育。

别的学校是怎么教学的不太清楚。我们学校鼓励的是独特性，创造性。通过高密度的课题和评讲来间接性的，有规律的，一步步的，逼疯我们，时时刻刻像传销团体那样的高密的轰炸，提醒着自己艺术生的身份。教授的安排也全部都是几乎是在职的专业设计师或者艺术家。讲座和上课都像是一次次的思想洗脑，会渐渐意识到，所谓的作品的深意，所谓的设计并不止步于做一个漂漂亮亮的作品，意识到一个设计师真正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通过自己的说明来让对方真的喜欢上自己的作品。原研哉老师在进大一的第一堂课就说“Presentation is Design”。从一开始进入学校的时候，拿到课题被训练的就是从根源的问题和观察来做作品的思维，而不是为了某个漂亮结果而做设计。也不是像大多数的国内的大学一样，一进去就教ps。

当年刚进大学的第一课就是一个月做一本册子，从选题，制作，摄影，排版全部由自己完成。而然日本同学们大部分人连碰都没有碰过ps。还为自己在国内混过一年，技术上一定不输而暗自欢呼的时候，结果他们的作品令无地自容（班70个人的ps有一半是来给他们普及，所有的日本人坐在一个小教室里听我这个外国人讲ps也是醉醉的，日语就是那时候练好的，也迅速和日本小伙伴成为了朋友）。

要问为什么突然布置这么重的课题呢？估计教授觉得ps这种东西稍微学学就会了，再加上以后工作了，很多都讲是从来没有碰过的东西。短时间内掌握一类不了解的知识，对设计师来说是一门必要技能。然而一个月做册子这种小case的课题，到现在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现在大三的每个星期通宵两天就是日常。时间表基本可以在6月就排满了7月的，同学之间约吃饭基本都会具体到在下个星期某一天的某个时间段。地狱般的日子从进入大学一开始就持续到最后一年，打工的地方一听说是美大生，都过来安慰。或许国内的话在大一都是见不到教授的，但开学的第一节课就是由原研哉老师来教的设计论（还记得那时候听原老师的讲课激动的要哭了好吗）。基本所有的课都由教授亲自来。所有的作品评讲都要先听自我展示。点子够有趣，发现问题更独特的往往评价很高。

第三点设计这个领域的自豪感。整个日本是尊重艺术家，尊重设计师的。

其实在原研哉还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柳宗理、田中一光的那个时代，日本社会还不是这样的。日本战后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也是没有跟上的设计审美，柳宗理在随想录里说“我们国家现在设计如同“妓女”，只知道胭脂抹粉，迎合观众”。后来是大家也知道的那一代的伟大名字们“福田繁雄”“龟仓雄策”“田中一光”“原弘”等人的努力，成立了日宣美（「日本美术宣传协会」，虽然后来被武藏野美术大学为首的学生运动给弄垮了，后改为JAGDA 「日本平面设计师协会」）联合起来办展览办讲座，将设计带入生活，向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经过几代设计人的努力后，才有后来现在的地位。这里插一句，其实原研哉教授在书里面提到的很多理论并不是他自己原创的，而是出自于这些大前辈们的积累，原的思想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到了向井周太郎的影响。（创立基础设计的教授，被现在的教授们称为“先生（せんせい）”的男人，日本符号学第一人）包括原老师最著名的，现在一直被模仿的“re-design”概念也不是原创的，而是出自一个展览，当时原老师是作为参展人参与的（爆料了这么多黑会不会被抹杀！）

一般依赖主不会太过于插手设计师的工作。但另一方面，教授们的严格要求也会让时时刻刻的意识到自己离专业设计师还有多遥远。柴田老师（muji懒人沙发的设计师，接替去了多摩美术大学的深泽直人教授的班）教的产品课，光是最后的照片就重拍了10遍以上。还就不提日本那变态的Typeface的课题了，误差都是要控制在0.01mm，老师拿着放大镜来检查，改上20遍都不算什么，懂那种痛吗！日本人管这叫“プロ意識”（专业精神），被专业的老师折磨了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理想的遥远，才会更加用心的深造，所以客户才会信赖设计师吧，与其说是信赖设计师不如说是信赖这个行业。

在日本的普通大学生都不会怎么搭理艺术生。因为我们的怪，就连合コン（日本的大学生之间类似于相亲的东西）都不跟美大生来玩儿，懂那种痛吗！想要来交女朋友的还是不要来日本学艺术了。而这个怪才是真正迈向艺术从业者的第一步。看世界的眼光不同，思想的不同，考虑的不同，生活方式的不同。这才能导致做出作品的独特性。大学所培养的就是这个独特性。设计与艺术一样，一旦落入了俗套，就失去了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而长久的设计师的资格了。这就是为什么国内的设计师说什么到了50岁江郎才尽，而日本的设计师越老越牛逼，立身之根本不同。设计和艺术是一样残酷的世界，要想做个普通人？还是不要太小看专业设计这个行业了。

作为设计师需要学习的是什么呢？第一就是前面提到的独特性，可以变的怪，要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朋友可能就会离你而去，得和孤独相处，会很多东西背道而驰，不再能成为一个好好先生，身边的日本朋友很多都有这个觉悟了，“选择了设计都是选择了自己的一生”嘛。第二就是如何倾听用户的要求，然后和自己的风格做融合的的技巧，很多人才是跟紧当下之风，跟着流行走，跟着客户走，最后一定被流行抛弃，被客户当成技工。

曾经听ted演讲的时候说了一个成功的人给讲者的一句话“成功的人，是付钱请别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觉得一个优秀的设计师也是“让客户接受你想做的设计”，前提你得有这个说服力和阅历。现在已经基本上把所有的技术的微博什么的都删掉了，但并不是说就该抵制ps技术，意思是想让大家不要以技术为目标，学习还是应该学习的。最后推荐大家一些网站behance、pinterest、vimeo之类。一定要看最好最新的东西，并且自我辨别。

经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或许将来能成担负起中国设计的伟大的设计师，为不要让“平庸”毁了它，也送给所有在学设计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