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间Hang Jian
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著名设计批评家
“东方”怎样界定?
当“中国”与“西方”发生碰撞的时候,中国人会自然地产生民族自豪感,进而引发民族主义情绪。比如说:最近的英国脱欧事件,中国会怎样思考其中的利弊?这里面有一定的复杂性,今天试着讨论一下复杂性究竟在哪儿?
先和大家回顾一下“东方”的界定:
首先我们看到的“东方”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我们知道人生活在地球上,方位的概念其实是相对的。对于宇宙和更大的空间来说,南北是比较明确的,但是随着地球的自转,东方的位置是相对的,学术界的“东方”很多时候是因为“西方”而存在。工业革命以来的知识积累、现代设计,基本上都是在西方的知识体系里产生的,以西方价值观为主导建立起来的。如果要提东方的话,其实都是站在西方的角度谈东方。过去我们在学术界有一个词叫“远东”,这些都是站在西方的角度来看亚洲的文化,所以叫远东,遥远的东方。无论是中国人认为的东方还是西方人从他的文化语境里提出来的东方,都是针对两个不同文化区域相对提出的。
其次,东方的界定是什么,是整个亚洲?还是仅仅以中国为主的东方?中国为主的东方是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包括中华文明辐射圈内的中日韩和东南亚。如果和一带一路相关的“远东”就包括中亚五国、伊朗及伊斯兰文化。
这两个东方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法国有一个汉学家,写了一本书,翻译成中文,叫做《东方故事集》 。内述的“东方”是非常宽广的,甚至包括跟亚洲接壤的一些欧洲国家。如果我们借此来讨论东方的问题,就可看到东方的概念,实际上不是地理上的概念,而是文化上的概念;是由我对他者,或是他者对东方的认识而产生的词汇。
设计不是主要的,“东方”和“学”才是主要的
“设计”不是主要的,“东方”和“学”才是主要的,现在很多人、很多机构,包括我所供职的中国美术学院,都提出东方设计学、本土设计学的相关问题。对于“学”的提出,情况就会发生变化。我知道今天在座大部分都是一线设计师或是设计爱好者,请大家千万不要认为这个“学”和你们没有关系,东方设计学和美学、哲学一样,我们所有的劳动、知识体系都在“学”里。80年代“工艺美术”和”设计“老是纠缠不清,那个时候就没有设计学,也没有工艺美术学,所以两者经常被理工科、文科、哲学、历史学的教授们用来说笑。他们说:“你们有设计学的学科体系吗?你们只有改革开放以来的很多实践,怎么做成学科体系,你们有吗?”80年代初,我们不具备设计学科体系,但是我们却拥有设计学的价值观。倘若那时我们建立了东方设计学的价值观,才真正本质上实现了“东方”与“西方”设计的不同。
只有当中国人独特的、结合中国实际情况的解释角度和观看角度具备以后,“学”才是存在的,因为“学”是独立的指示体系。
“学”有两方面的危险性
普通设计或者说日常设计,这是指满足人生活需要的设计,比如说洗衣机、电冰箱,这些日常设计、普通设计遵循的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原则,比如说冰箱的制冷,过去是氟利昂,现在没有氟也可以。再比如说广东一带的天气很热,大量的是木制家具,或是藤制家具,这是受区域地理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很多设计师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些超越性的、偏重于概念的设计,但大面上的要求与普通设计并没什么区别,设计师只是设计图案、线条流畅、颜色不同,我想这个不足以构成设计学,东方设计学的概念。非日常设计的问题可能会呈现更多的区域性,区域性所体现出的无论是文化的批判,或者是设计文化上的崛起,或者设计文化上的民族主义,或者是有一些在整个世界设计当中的所谓区域格局有意而强调的。
我们缩小“东方设计学”的范围,可从设计师本身及区域地理环境的两个角度来讨论。其根本是“东方”和“学”的问题,而不是设计的问题。我想这里包括地缘政治和文化格局两个方面的危险性。民族主义所引发的民粹,少数民族无意中也反映出民族主义的观点,我们在美国或是欧洲国家就很少可以读到像“少数民族”这样的词汇。民族就是民族,不能以民族人数多少决定民族身份的表述,民族主义在西方文化是受到很大警惕的,因为这种民族主义会转换成保守和激进成为相反的内容。
设计者滋长出居高临下的危害
设计学的体系,当设计师认为中国的设计已经可以和西方的设计抗衡、平起平坐时,也许到了非洲,通过对外贸易进行输出的时候,就会滋长出居高临下的状态。比如说高铁的输出,我们就可以拿来检讨,中国人对于高铁技术的输出实际上有很复杂的情感,高铁是不是中国的底气,中国希望高铁技术体系输入到西方,我们想试图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当我们关于某一门知识的自我意识觉醒并且有了某一种膨胀的时候,就像福科说的:“这个时候就会变成一种权力,这种权力就会造成一种压迫和无形的侵蚀。”
我们虚拟和想象出来的,是基于我们居高临下强加给东方人所谓的“东方情调”,这种看法、理由可能会成为一种权力,同时这种权力也会对他者造成压迫、误解。
西方对东方的构想,东方对西方的构想
面对这种情况,中国的学者一直以来有反省,有的学者认为,在西方虚构想象东方的时候,东方同样也好奇西方的存在,只不过因为西方的技术文明占据了优势,成为了文明的中心,所以遮蔽了东方和西方的想象。像记载路易十四时代派遣使者晋见乾隆的那本书记录了想象的过程。我们的学者认为,其实在东西方的关系上,我们应该有一个比较理性的观点,最重要的是挖掘我们自己的自身价值。
西方的学者也有一些是比较客观的,英国学者克拉克认为“东方从来都不是被动的接受者,他不只提供想象,还提供高度的文明,潜移默化影响着西方,我对东方主义的描述倾向于反看西方知识和权力结构的角度,我更关注于东方主义与东方观念的创造性与开放性的文本性质以及双方的互惠互利”。
西方和中国人看中国的角度
我们需要警惕,再回到东方设计学,我们会面临着:如果要提东方设计学,我们的自主性、我们的自主价值是谁的,是对应西方还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是建立在高度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基础上的价值,还是我们今天硬要打肿脸充胖子,说明我们的文明有多么优越,其实是在比较盲目的基础上,也就是说我们自信的前提在什么地方?
《王福脱险记》从西方的角度展示中国,它阐述了当我们的设计到了一定的境界,我们不是要跟你讨论技巧,而是我们要和你讨论思想、讨论境界,讨论超越的东西。 这历来是中国传统的工匠、工艺、手艺的最根本的境界。
“学”,它有着方方面面的问题和制约
中国的开蒙读物《幼学琼林》,隐藏着中国人自己的知识体系,这个知识体系和西方所谓的学科体系完全不一样,我们大家可以看看结构,和我们设计有关的知识体系有:器用、艺术、宫室、制作。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传统记忆演变过来的,共济会自称是由石匠创立,今天已经变成精英的组织, 共济会的入会和中国的收徒弟,从仪式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的行业组织,今天像深圳市室内建筑设计协会已经和传统不一样,它既不是西方也不是传统的,他已经形成了新的东西。
“学”作为一个知识体系,它是会有方方面面的问题和制约,这里面有历史的传统,也有价值观,我们要建立东方设计学的知识体系,我们首先涉及到价值,我们应该站在何处观看。我们应该站在什么样的民族价值和非民族的价值来观看我们的东方设计学?可能是一个问题。
还有哲学,哲学讨论技术与生活的关系,我们今天的东方设计学技术与生活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创作,有的设计师要设计中国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这个目标中国过去没有,那你的目标是什么,你的参照物是什么?你的创作、美学的趣味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涉及到学科的建设。
我们今天要提东方设计学是危险的,但是东方设计的特点,东方设计在世界设计中越来越强烈的特色张扬一定是存在的,这种存在有赖于我们每位设计师通过自己的设计创造。今天我们形成“学”和体系为时过早,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为东方设计做努力、做追求,因为再怎么全球化,也有地域之分。
来源:SIID深圳市室内建筑设计行业协会